羊肉串和凉粉

羊肉串和凉粉

从我还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一个关于小孩子做坏事的传奇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小姨。在那个当年还名为「代代红」的,后来拳打 3517 小学,脚踢郭亮小学,坐上洞庭北路老岳阳正街上小学排位头把交椅学校里上学的小姨,我的校友。

其实故事也很简单,大致就是开学第一天,她在学校的花坛扫地。然后呢,捡到了 42.5 元巨款。在七十年代末的当时,四十多元,差不多相当于普通人将近半个多月的收入了。然后接下来的事也非常符合她的一贯形象,她把这四十多块钱占为己有,全部买东西自己吃掉了。具体吃了什么那数都数不清,其中包括云梦剧院旁边的羊肉串和梅溪桥的刮凉粉,但是就在这样一个奇妙的午后,她靠着一己之力把这 42.5 元全花光了。最后呢,还有两毛钱花不完,她买了两毛钱的南瓜带回去。当然,至于第二天学校广播里是如何循环播放着丢了这 42.5 元学费的同学的急切声音的故事,那又是后话了。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这个故事其实可能根本没发生过,或者说至少肯定经过了我奶奶奇妙的艺术加工。七十年代末的时候买东西好像都需要凭票,这样的个体工商户似乎不太可能存在。即使羊肉串店因为是少数民族所以可能七十年代末就钻了政策的空子开起来了,那凉粉摊子,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似乎怎么都是不合乎情理的。而且一个小学生怎么想都不可能在一个下午光靠吃花掉一个普通人大半个月的收入。

但似乎这个故事讲出来,无论是经过妈妈还是奶奶的口,从来都不是为了教我拾金不昧,它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引子,一句话说完,接下来的就一定是关于羊肉串和凉粉的话题,或者说甚至这个故事本身都是为了证明凉粉和羊肉串有多好吃。而每次去吃凉粉或者羊肉串的时候,她们也都会乐此不疲地提起这样一个其实细细想来完全是说来骗小孩的故事。


【羊肉串】

肉孜艾利还开在南岳坡的时候,我是很怕那里面连汉语都说得不够熟练的维族人的。总是在脑海深处把这家店跟舅舅跟我讲的水浒里人肉包子的故事联系起来。不过这样的一点脑补似乎不影响羊肉串的美味。

每次点完东西之后先是铁茶壶和炭火炉端上来。还没有上学的自己永远坐在面对着电视的座位上,砖茶的热气慢慢飘上来,放在头顶角落架子上的电视里永远播放着自己还不能理解的内容。长时间这样的搭配,又是在人往往很少的下午来店里,自然就跟老板混的熟了。

看上去还年轻的单身汪,带着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多少了解的小朋友。

-「这是你什么人啊?」 -「我侄子。」 不管是小姨还是舅舅,都是一样的回答。

肉孜艾利的羊肉串其实说起来,从一开始味道上就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羊肉串也并不是日餐或者西餐,本身就是简单粗暴的高脂肪高蛋白质,滴着油经过烤制的肉,从一开始就是直指人类基因里最纯粹本能的食物。

倒好的砖茶还烫嘴,轻轻抿上两口就放到一边。烤羊肉串这种东西实际上做起来是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刚端上来的时候肉还嫩,几乎在闻到肉的香味的同一时刻饥饿的胃也似乎一收缩,口水也从喉底冒出来。先大口吃几串嫩的,羊肉串这个东西上桌的时候必须要嫩,以保证想吃较嫩的肉的顾客能最大程度上得到满足,至于喜欢老一点焦一点的顾客,则需要自己放到炉子上去再烤,之后全由自己把握。

后面的几手肉陆续上桌,基本上也吃的半饱了,便开始把肉放在炭火炉上烤一烤,一方面是先上的肉已经开始有点凉了,另一方面烤掉一些油,让肉串不那么腻人。吃到最后,再把旁边已经放凉的砖茶一饮而尽,压一压肚子里的油腻。

在肉孜艾利烤羊肉水平达到巅峰的时期,我其实是完全不懂得品尝美食这回事。要么只是觉得羊肉串是比家里的饭菜更好的一个选择,要么更期待着羊肉串之后的节目,去商大底下的游艺厅,或者云梦剧院看电影。

但是带着小朋友去吃东西似乎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一方面掩盖了一个人去吃东西的落寞,另一方面被美食收买之后褪去了熊孩子属性的小朋友,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的。放假的时候带着弟弟妹妹去吃东西的时候,自己这么想。可惜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又不在身边了。

关于肉孜艾利最早到底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具体的年份已不可考了。但关于那一家子从新疆来到湖南讨生活的人还有一段题外话。

他们其中有一个负责记账的维族人。几十年来,即使店面在不断扩张,但他仍然一直保持着不用纸笔只靠心算的记账方式。有可能是不会写字吧,也有可能是对自己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足够自信,总之有一次,当有顾客要求其出示点菜的单子的时候,他似乎被踩到尾巴一般地愤怒,嘴里用维语念念有词地咒骂着那个顾客。这似乎又像是第一代工商业者的一点自尊,当然我觉得这其实也是有其道理的:账都记不好,还开什么店呢。


【凉粉】

其实梅溪桥凉粉一直以来也只不过是个在外面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用以充饥的选择。虽然那个小摊子里粉面的种类可能比几乎所有岳阳街上的面馆粉店都要多,但是除了切得很细很脆的榨菜之外似乎也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地方。

那时候街上的凉粉摊子还很多,「街上」这个概念也小的可怜,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也不过是步行的路程,梅溪桥下面的凉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使其与其他凉粉摊子产生明显差距的地方。

给这个凉粉摊子打上情怀标签的事其实也实在是很简单。

小学军训结束之后,在学校门口用口袋里最后五毛钱打了一个电话,吃了整整一周的苦,正是小孩子撒娇的心情如汪洋大海一般泛滥的时候。牵着妈妈的手从学校走到南岳坡她上班的地方,接近中午的时间,不记得到底是谁的提议,妈妈去梅溪桥买了两碗凉面,路上又买了一袋龙眼,回到办公室,权当是中饭。

在亲子互动极为稀缺的家庭里,两碗凉面,吃完面又被龙眼核堆满,讲了一个下午的关于军训的诸多牢骚,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成长过程中值得被记下的一瞬了。

即使到现在,这个凉粉摊子还是那两张桌子,几个条凳。用的碗是十年前为了「创卫」统一集中消毒分发,贴「已消毒」标签的消毒碗运动的残余。做凉粉的钵子还是那个陶钵。只不过被某些「美食」微博一顿鼓吹之后,这里也多了很多新顾客。

不免有一种只属于自己的情怀被侵犯的不悦和轻蔑感。这毕竟是只存在于我小姨捡到巨款故事里的凉粉啊,是我和妈妈从小就一起吃的凉面啊。你们这些从微博上寻来的人又哪里能懂这种含满了故事的一口粉的味道。

快看,其实对面那个女生也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你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