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然于空间

🔥 超然于空间

大概两个月之前我从北京的工作离职,从公司出来,踏上地铁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回去了。这个「回去」,指的是回老家。

有三个人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我四年大学,到毕业之后在北京的这一年,微信上的地区一直是「湖南 岳阳」?

其中的两次,我简单地将其解释为「懒得改了」,一次我花了一点时间向他解释其中的缘由:

「我一直不觉得,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尽管我长时间地住在这里,但对于我来说,只有从岳阳东出来,一屁股靠在来接我的朋友的车座上的时候,才是我真正觉得『如释重负』,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


去年我刚到北京的时候,正是「逃离北上广」运动轰轰烈烈之时,我坐在 9 平米的房间里,狭小的空间里唯一发光的物体就是电脑屏幕,各种关于大城市压力的控诉从那一小块方形的屏幕里冲出来,仿佛《三体》里青铜时代号在地球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这里不是家!」。

而到了年底的时候,中文互联网群众最热爱的「反转」发生了。伴随着过年的鞭炮声,另一种声音终于完全压制了这场名为「逃离北上广」的革命。过年回到老家的 Lily、Tony 老师,在亲戚的催婚声中,在老同学的推杯换盏中,终于意识到了中国四线城市的短视与反智,纷纷哭着喊着要逃回北上广,逃回那个他们至少可以通过人均 200 的沙拉馆子短暂武装起自己的地方。

虽然像道德一样,价值观也是有其公共性所在的,一个人的观念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其他人,进而形成所谓「圈子」或者「阶层」这样的东西。我回岳阳了,回家了,但我并不认为我的选择是适合广泛推荐给别人的。

如大城市的丛林法则一样,三四线城市有着它自己的凶险之处。只是跟大城市相对简单的生存游戏,能力决定你是否能够立足下来,或者说决定你能够立足下来的几率不一样,三四线城市你需要面对的更多是软性的、灰暗的、用一种巧妙方式让你不得不屈服的困难。就像大狗老师笔下的《武汉男孩》,站在当今中国三四线城市公序良俗的最大对立面,同性恋这个标签下,他选择过去上海,试图挣扎出家族对自己挥舞起的大棒。但最后的最后还是只能无奈选择形婚。他撕不破三四线城市落后封建的那一块遮羞布,无论你对生活报以怎样的态度,现实里没有怪盗团,有的只有举着「正义」大旗,即使动用电击也要让你「改邪归正」的大人。


我比谁都清楚四线城市的短视和反智,甚至我自己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困局里冲出来的结果。我感觉到自己认知的逼仄、狭窄,总试着让自己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了解得更多一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吸收接纳了更多的观点。

但我一直坚持认为的是,社会的体验从来都是由社交圈子决定的。社交圈子就好像是一个更麻烦的 RSS 阅读器,一个更麻烦的 SNS 网站,你可以选择订阅你想要去读的东西,而你订阅的东西决定了你眼里世界的样子。只不过在现实的社交活动里,这个过程远不止点下一个「订阅」按钮那么简单,你需要和别人去认识、了解、交流。


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可是我的朋友都在家里啊。」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出来,更多的是自豪还是无奈,还是两者都有。

社交圈子的完善是一个 refine 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在家里所获得的社交体验比在北京要好上成百上千倍的原因。从高中开始,我花了 8 年的时间去 refine 我的社交圈子,当我在北京还能碰到对 LGBT 有着恶劣偏见的人的时候,我在家里的社交圈里已经不存在有这样的人了。

我想跟朋友一起吃、玩、夏天去湖边吹风、大年三十晚上溜出来在高中学校门口喝果汁,尽管不能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也想尽量留住我的黄金时代。


时间的快慢是相对的,过去的这在家的一个月,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很轻松,可以口无遮拦,可以不在乎自己的 appearance,可以很纯粹地 be myself。放松的感觉让我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就像我总是以伪宅自居一样,我需要间或地跟朋友在一起相处,这可能是我一辈子都避不开的劫数和珍宝。


最早想写这么一篇,是想向能读到这篇的各位说明,我又开始进行独立写作了。

如果不自己身处于「写作者」这么一个身份之下,可能是很难感受到「独立」二字的宝贵的。但事实就是,没有独立写作的自由之后,我写出让自己感到开心满足的内容越来越少了。 上半年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调整自己的位置与状态,我在博客的介绍里加上了 Tim Bray 的这段话:

如果妳在读这个博客,我会感激。但是毋庸置疑:我是没法知道妳喜欢什么的。人类创造出的产品里,只有那些为了满足自己而作的,才是真正值得读、值得看、值得听的。满足全世界这个目标太大,妳很难射中靶心。

其实过去的这份工作并没有让我的表达多么被禁锢。但即使「自由的感觉」是虚无缥缈的,它也每一天都确切地、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我怀念那种写完一篇文章「自己都忍不住反复读来好多遍」的感觉。


所以这又是一次立场的转变,我更自由了,更能口无遮拦地说我想说的一切了。没人能阻碍我。尽管这样做的代价可能是我靠着自己这一把键盘所赚到的钱和影响的人都会变少。


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刚回家自己房间的空调坏了还没来得及更换。风扇旋出湿热的空气,吹打在我脸上,旁边毛巾里的冰块已经全部化尽,变得湿哒哒的。

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这篇文章,谈及年轻人在香港的生活。

我去香港的时候,住的是同学家里的高档公寓,所以香港之于我,一直都是隔在一层毛玻璃之外的绚烂霓虹。

但读完这篇,不免感叹,自己常常所向往的一墙之外,香港的年轻人,所纠结的东西似乎和曾经的自己也没有特别大的区别:拿到手上足够衣食却无法开启任何未来的一点薪水,几平方米大的单间,还要纠结在哪个地段,离地铁多远,周边哪里有便宜又好味的小吃… 以及中华民族亘古不变的人生三部曲:买房、结婚、生子。只是香港的他们手里所紧握或已经半松开的,还有那一点点不知道何时会溜走的自由。

我抬头看窗外的风景,将近 20 年前种在门口的那几株孤树,伴随着我的学生时代生长,到今天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茂密的枝叶已经把整条马路以及对面的建筑,完全挡住了,只能从树叶的缝隙里窥到一点马路上的光影闪过。


一年前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出国留学或找工作的双重压力砸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或许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才能真正使我开心。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能虚无缥缈地说一句:「开心就好。」


我在接下来这份 remote 工作的沟通信里写了这样的话:

「…我觉得技术的发展理应让信息超越空间,特别是在内容行业这样对实体的依赖特别小的领域里… 我希望自己能抓住的则是那些难以超越空间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在未来会让我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但就像 Ted 在《How I Met Your Mother》的最后一季里说的:

When you wanna keep someone around, you do something about it.

自由、朋友、理想以及自己的人生,是我在自己的 20 多岁想要抓住的东西,而接下来的,是我的这一次尝试。

以上。